文/蔓蔓暹萝
是夜,我合衣枕卧于塌,素手堪堪捏住泛黄的书页,烛芯欢腾般跳跃,带起一阵噼啪作响。
外头风露寒重,这一处寂静雾霭中,细细听去,隐隐约约好似谷鸟啼鸣,嘹亮悠长,传于夜空,止于浩渺。
芸芸一生,也不过如此,淫雨未歇,却又山欲来摧。
我拢紧一身绵薄长衫,拖了行将病体,悄悄的立在了木窗旁,这苍茫大地,还要何时才能尘土相归?朝夕相竞,我又何时能真正匿于白驹过隙中?
三年光阴,我寻你不着,唯有寄托情思,以山比眉,以水比目,以地比殇,聊以慰藉。
“月色溶溶夜,花阴寂寂春;如何临皓魄,不见月中人?”①
三年前
我待字闺中,闲时凭栏远眺,看城中风景茂茂,看行人熙熙攘攘,我藏了无数的心思,却无人倾诉,伯牙绝弦,皆因世间再无子期,若志同向远,何如不对弈人生?
可是,我的伯牙亦或者子期,归时未有。
我站在快速摇摆的秋千上,欢愉无限,好似鸟儿般轻盈自在,若能飞出这四方高墙,我倒要好好看一眼,外面是否如书中所言,人冠以礼,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
那一袭白衣少年,打马而过时,我正言笑晏晏,款款如水,翘首望向城中最繁华的官道。
只一眼,食之入髓,甘之如饴。
谦谦君子亦不过如此。
幼时,便视嵇康为言行之师,内不愧心,外不负俗,洋洋洒洒的一生,豪放不羁。
因此,常备受指责,寻常女子哪能这般随意,大多圈养深闺,琴棋书画须得样样精通方可,还有那劳什子女戒,女则,不知毁了多少女子的幸福。
是以,我这般天性,城中男子怕是无人敢应。
我与他,便是相识于草长莺飞的三月。
高墙外,竹林边,那少年依风而立,温润如玉的模样似被我描摹无数遍,才觉清晰,愈发明艳。
彼时,风未动,云未动,只欢喜如斯。
他说,那**衣袂蹁跹,明眸似水,嫣嫣不可方物。
他说,我自幼远居山林,鲜少入市,城中世界,不过过眼云烟,一众繁华,转瞬即逝。
他说了许多,我却独独记了一句:人与人,不过三言两语七茶八宿,一日得过,日日且过,我不愿且过,只想热烈一生。
自此,我便换做男装,同他携游山水,吟诗弄月,风影如梭时,悄然穿过一整个夏季。
私以为,这便是惺惺相惜,无关风月,只为真心。
浮华世事,得一知心人,何其不易。
偶有一日,城中人人自危,原夜不闭门竟日落而歇,适龄女子皆被早早打发嫁人,万街空巷,一时萧瑟几人家。
“往后,我许是再不得出来了……”
他面上愁云不止,我笑,宽慰道“近日城中盛传,近邻竹下有妖物,专食那年轻女子,妖物是狐?谁也未见,皆是道听途说,若然女子以危,尚可理解,你……可是男儿?这般小心……”
我笑靥如花,他却再未有言语。
青灯古树交相映,红垂烛泪化尘嚣。
他……凭空消失了。
我推了父亲定下的婚约,盲行而至竹林深处,枯枝丛生处,竟再无往昔雅致小楼。
山中岁月静好,人间浮华万世。
有人传,妖物不过一只不足千年道行的白狐,呆傻的紧,见人不躲不藏。
有人传,那狐狸已被乱棍打死,弃于荒野,早被豺狼叼了去。
一人传,我未信,二人传,我亦不信,三人传,我信了。
只因这众人皆言,是男狐,俊美,清隽,身量颀长,不惧人。
不惧人?可是因为我……
我倔强固执的寻,问山问水,他却仍归期不明。
我寻了三年,一千多个日夜,冷影星残中,唏嘘长叹。旁人以我疯癫魔怔,我不过糊涂半世,才见清明。
父亲又为我定了一门亲事,我说,再给我一月,我便安心嫁人。
时间便是这样不值得等待,他真的消失了,或者真的被乱棍打死,我无数次在心底默念着:艺兴……
我不知他身死还是灵灭,还是隐遁,若活着,便好好活下去。
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,这样……很好。
“月色溶溶夜,花阴寂寂春;如何临皓魄,不见月中人?”①
你,可曾见过这样一人,他清风霁月,明眸如水,他仿若遗世独立,超然天人。
你若见过,可愿替我捎句话?
他曾经长在我的心里,如今依然。
冬来夏往,丹枫迎秋……
也许一世流转,缘分浅薄,也许古沓纷纷,再无转圜,亦无妨!
①:西厢记